节点21

现在心里的感觉像清创一样

罐装青岛啤酒:

_______:

夏天过去一半,薛之谦还没吃过今年的葡萄。

  

吃东西他不嫌麻烦,贪图省事的是张伟,不是他。以前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薛之谦出任采买,也是从小照顾家里落下的习惯,他爸单身一个带他,家里没女人有些事就没人操持,不配专职只能分配兼职,他小学四年级就知道鲜绿结实的卷心菜比胖暄的要好,跟大娘还价也懂得卖乖讨巧。这些功能张伟悉数不具,怪只怪他打小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家人的宽容,以及由此被赋予的拒绝成长的交涉空间。

  

要不是摊上薛之谦这么个男朋友,张伟可能一直都是个小孩呵呵的病人,他的痛苦不会沾上这么些烟火气。

  

葡萄刚上市的时候他们都不愿意买,归根结底也有历史原因。早前薛之谦买过一斤回家,小时候这玩意儿贵,他吃得少买得也少,不会挑选,买来的葡萄张伟守着水池子尝一个,脸皱得像颗老核桃。就说一个字,酸,完事连连咂嘴,酸水倒灌进了鼻子似的,一动一动不肯安生。他就爱吃甜,百分之百纯甜,不愿与酸苦折中。剩下一盆子薛之谦看着发呆,拿水冲了留一串自己吃,剩下的想冻进冷冻室,晾着的半个小时里就忘在脑后,往果盘里一放,一宿没开空调转天个个酸透。

  

自此薛之谦长了记性,不尝过头尾三颗绝不付账,久而久之嫌麻烦反而不愿意再买,反正他俩谁也不缺这一口。

  

现在怎么就想了,薛之谦在果摊前头愣神五分钟,茫茫脑海里摸不着半点头绪。

  

老板看他好几眼,也招呼过,怎奈他充耳不闻不为所动,人家满腔热情换一口不痛快。小伙子二十啷当岁,火气大,想着就算有生意也不做这单,不蒸馒头争口气。

  

门口给太阳蒸个半熟的薛之谦汗湿了衣衫,白T恤紧贴着脊梁给水渍透了,吸不进的汗水直接滑进裤腰,沿着围边一直洇到肚子前头。

  

没说话,他又径直去走自己的路。身后小老板骂句难听的,不知是冲讨人嫌的路人还是为脚边半筐黑了的香蕉发愁。

  

来成都半年,每天睡醒薛之谦还以为自己是在家,枕边还有人等着跟他一块儿吃饭。臆想久了也就不碍事,不过扔了枕头,头边改放一摞书,早餐少煮一颗鸡蛋多炒两根菜。起床,收拾,填饱肚子出门再换下一顿饭,日复一日,尽可能不留时间给自己细密的心思。总之掂量好分寸,没哪样日子是人过不得的。

  

上班的地方离家远,公交十五分钟转地铁半小时,而后步行一段路,两个红绿灯,赶上鞋子不跟脚可能得走八分钟。他提前一小时出门,好在还有多年治不利索的惯性失眠助他一臂之力,早上能比太阳醒得还早,时间上总有富余。

  

原本用不着这番周折,说来是他失算。

  

去年冬天出发仓促,在飞机上坐了半个小时他才想起来,还没给自己安排落地后落脚的地方。

  

当地湿冷,下午两点多无缘无故地起风,薛之谦一个上海人也扛不太住,攥着领子等出租车,风又从袖口往里钻,直钻进他心里挤走北方暖气留下的最后一游丝热乎气。上车以后他让师傅开到最近的宾馆,不管别的,暖和就行。师傅笑他不懂行,现在大酒店哪有不装冷暖空调的,还问,你是北方来的吧?

  

您听我说话,哪里像北方的。答完薛之谦自己也笑,不声不响地又把原先生活的影子斩断一截。

  

当天晚上他想起大学同学里有一位是打四川来的,毕业以后听说回了老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成都。他特意从微信联系人里找着人家,备注里有名字,男同学一张国字大众脸跑马灯似的转悠两分钟才在他心里跟名字对上号。他去人朋友圈转了一圈,从这个月月初一直翻到去年二月份年假跟女朋友赴澳旅游。起初是为了找一个地理定位,找着以后手也没停,犯了癔症似的只顾下滑,翻到头还不死心地又试两次,心里像是有股无名的火气,也像是无从着力的委屈,手机屏幕回弹的小动画看得他心里发堵,疼,眼也红了。

  

一路没机会掉的眼泪春江水暖似的往外涌,他看着陌生人似的同学小情侣合照,没来由地情绪崩溃。事后猜想了十几种可能,每一样都是真的,却没一样作数。

  

戒烟两年的薛之谦下楼去超市买了四盒大前门,来自北京,便宜烟味儿窜,第一口险些给他呛个跟头。饶是如此,一晚上过去烟灰缸里还是堆出小山,一盒没开封,另一盒只剩三根。他赤红一双眼盯着它们发呆,不想有哪根被另外一对爱侣抛弃了形单影只,就颤巍着取它出来,左手去摸打火机。

  

烟头着起来倏地闪一眼红光,远处地平线的背后璨白太阳正升起,云雾是甩不脱的桎梏,它埋头攀缘,阒然无声。

  

自此薛之谦再没闭过眼。中午酒店服务叫一份辣子鸡就酒,个中愉悦等不及他挂断电话便轰然消溃。他想这道菜想了有几个月,秋天连着加班犯胃病,看他难受张伟就长了主意,此后拦着不让他吃辣。知道他爱鸡如命,咖喱鸡白斩鸡轮番做,偏偏一味辣子鸡只准他想想。原本不吃也可以,偏就因为有人拦着,这下薛之谦心里便越发地想,想得自己都觉着猖狂。

  

求之不得才是最好,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

  

酒菜送到了他先闻一鼻子味儿,叫声好却不动筷,搁着看两眼,他伸手去捞手机。微信找出成都的同学,开私聊,薛之谦骗他说,我在外地旅游看见一张明信片不错,寄给你啊?

  

差不多也是白领的午饭时候,同学可能正跟女朋友联系着,手机正活跃,薛之谦发去的信息没两分钟就收着回复,同学说,这么久没联系你竟然还记得给我寄明信片,哈哈哈。

  

不晓得这有什么好笑,薛之谦要他留个地址,现在就可以寄出,结尾一个犹豫也加了个笑脸表情。人家爽快,不作推脱直接发来自家地址,最后还道了谢。

  

“不用谢,你去忙吧,有机会再聊。”薛之谦这么说,另一边记下地址截至小区名称的前半部分,网上找来成都市地图,直接去看离它最远的两个区,着手去找出租房。

  

尽可能地不与熟人碰面,这是他对未来生活的唯一要求。

  

最后他给自己在武侯区搞了个短租房,一室一厅月租400,说好先租两个月,连带押金交给房东整一千。签约当天拎包入住,他不启行李,先里里外外地收拾一遍房子。从下午干到天黑,饿得眼前发黑不得不停下,扶着门框站起来,倚墙歇上两口气才拿了钱包钥匙出门觅食。小区外头一溜馆子,他不敢吃辣就挑了当中最清淡的口味,广东生滚粥,偌大的门厅零星三四个人各自坐着吸溜,冷清当中有那么点儿荒诞,稍纵即逝。

  

半个月后薛之谦才跟那位同学联系,问询寄去的明信片是否到达,旁敲侧击着表示邮政丢件是常事,真要不幸只能自认倒霉。这封未曾存在的明信片自然到不了谁的手,听过抱怨薛之谦也配合着遗憾一番,安慰两句了事,再没了下文。

  

浅尝辄止的承诺他最在行。

  

说要有缘再叙的同学似乎也在时间的推助下不再迷信缘分,该来的追忆往昔没等着,薛之谦反倒在某个周六的晚上翻朋友圈的时候看见了他的最新状态,一张女朋友的备注修改截图,一句“明知花月无情物,若是多情更可怜”。

  

此前五个小时,薛之谦通过面试得到一份文案的工作,终于可以安身立命。此后五分钟,他的朋友圈推送一条新信息未读,点开是张伟时隔两个月发出的第一条状态,没有句子没有图,只有一个喇叭的符号,上头挂着个血淋淋的红叉。

  

“您没别的长处,就一样,骗起人来实在是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张伟老早以前说过的话好像又在薛之谦耳边响起来,他止不住手上的哆嗦,手机拿不稳当摔落在地,可怜兮兮摔散了架。

  

他低头愣怔着看,总觉得那像极了圆茎萎缩,打枝上脱落的各自孤零零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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